线香花火（二）
6
不合时宜，或者说是出乎意料的门铃声，吵醒了王嘉尔。
早上送走林在范之后，王嘉尔一个人在工作间里忙着修片，打包发给合作单位之后，他又检查了一遍手上工作的进度，确认没有遗漏之后，依旧觉得宿醉难受，午饭也没吃，他就蜷缩到床上蒙头接着睡觉。
鲜有来客的工作室，现在回荡着突兀的门铃声。
除了工作需要以外，王嘉尔的工作室向来不欢迎他人来访。歪着头，揉着一头睡乱的头发，来不及整理情绪或者温度，他面无表情打开工作室的门。
林在范提着简单的行李袋和一个不大的行李箱站在夜色下的门外。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王嘉尔努力搜索脑海，跟林在范约好的拍摄是下周吧？
林在范笑着露出整齐的白牙：“我忘记租的房子到期了，房东家儿子要结婚，不再续租给我了。”
王嘉尔感觉自己似乎有点睡糊涂了。
“所以我无家可归了，能不能收留我？我没有拍摄通告的时候我可以给你打下手帮忙。”
......
林在范做饭，林在范打扫卫生，林在范整理工作间，林在范林在范林在范林在范。
王嘉尔觉得自己肯定是睡迷糊了，一定是因为分辨不出梦境与真实才当了老好人，才同意让他借住下来。
卧室只有一间，小房间被他布置成暗房，已经没有多的房间让林在范住了。林在范却不以为然，他告诉他因为夏天天热，他睡地板就可以了。
这天晚上林在范睡在床边的地板上，王嘉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或许是因为没有喝酒吹海风，也或许是......
王嘉尔终于忍不住了：“林在范。”
“嗯？”
“别睡地上了，床足够大，上来睡觉吧。”
窸窣声一阵之后，王嘉尔感觉旁边的床垫塌陷下去，然后是近在咫尺的属于林在范的呼吸声。
“晚安。”林在范说。
王嘉尔侧身，终于能安然睡下。
7
有的时候，是自己情愿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
蓝丝绒般美丽的夜空伴随海风袭袭，两个青年坐在栈桥的栏杆上，星辉落在他们的眼睛里，像珍宝一般惹人注目。
右边眼角一颗泪痣，纯真的笑意，直挺的鼻子，一头红发衬得肤色奶白。
“嘉尔。”略带奶音的尾调，不是以往他叫的Jackson哥、嘉尔哥，而是嘉尔。
那个最最纯粹无暇的青年低头亲吻他的指尖：“嘉尔，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好吗？”
8
王嘉尔被早餐的香味勾得从床上爬起来。
林在范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王嘉尔头发凌乱，居家服皱皱巴巴，眼角挂着泪痕，脚上的居家拖竟然只有一只。噢，另一只在楼梯上。他放下盘子走上楼梯捡起居家拖，然后回来放到王嘉尔跟前。
似乎是还没有完全清醒，王嘉尔迷茫地盯着林在范愣了一会儿，才伸脚把另一只居家拖穿上。
在林在范看来，没睡醒的王嘉尔，现在的画风和他之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行动、反应总是慢半拍，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又想吃早饭又瞌睡，凌乱的头发看上去稚气极了，像个小孩子。
林在范把热气腾腾的三明治、牛奶放到王嘉尔面前：“趁热吃吧。”
眼前的人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一点点变得清醒，眼睛变得明亮，一点点恢复了林在范见过的，最熟悉最心疼的那张沉郁的脸。
大厅电话响起，吃完早饭的林在范快步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
“Jackson啊，你听我老许一声劝啊。你花了那么多心思准备的金有谦印象影展，我们照原计划开展好不好？是，我知道这个时间点，你不想借这个展览去勾起他的家人、粉丝的难过。可是这是你给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虽然他再也看不到了，但你不可以扼杀了这一份心意啊。”
电话听筒的声音很响，王嘉尔快步过夺过听筒。
“我说不办就不办了，展厅空置的费用我会照之前的合同支付的。”
“Jackson，这些珍贵的影像，不光属于你这个拍摄者，更属于所有爱他的人——”
没有任何迟疑，王嘉尔挂断电话。
林在范看到他眼睛仿佛一片汪洋，寂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不清楚自己可以问什么，或是如何表达关心，视线落在嘴角，伸手，擦去王嘉尔嘴角的牛奶渍。
王嘉尔眼神微凉地看了林在范一眼，转身上楼。
9
之后王嘉尔就再也没下过楼。
林在范收拾完家务，觉得不知所措，又有点放心不下，卧室里没有人，暗房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进去，昏暗的灯光下王嘉尔抱膝背对着他坐在角落，身边散落着之前晾挂的照片。
每一张都那么鲜活，那么温暖。
王嘉尔失魂落魄坐在那里良久。忽然，他的手指逐一划过手边照片上金有谦的眼睛、泪痣、鼻子、喉结，又回到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轻轻抠弄右眼眼角的泪痣。
然后是一声轻到不可听见的叹息。
他带着哭腔轻声自言自语：“有谦，如果我把这些我亲手为你拍摄、冲洗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烧掉，是不是代表，我可以一点一点把你从我的心里删掉。”
林在范眼神黯淡。
10
除了晚饭，两人没有更多的交流。天色渐渐变黑，林在范提着一袋啤酒回来，看到在大厅擦拭镜头的王嘉尔，他说：“要不要一起去吹吹海风聊聊天？我想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虽然王嘉尔不喜欢啤酒，但是因为没得挑，他依旧拿着啤酒和林在范一边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有谦......他是我的一个学弟，人非常的善良，热爱跳舞。他以前是一个地下dancer，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站到了大家的面前......”
“他值得更好的人生和舞台，他本来就应该站在舞台中央......”
“在他去美国之前跟我告白了。他说让我好好想想，让我等他回来再告诉他，我的心意......”
“你知道吗，明明一切都计划好了，在他回国过生日的这天给他惊喜，告诉他我有和他一样的心意，一切的一切只要他平安回来。”
“可是，他回不来了......”
哽咽了好久，王嘉尔说：“林在范，失去了他，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再没有光亮了。”
林在范从口袋里掏出之前在便利店买的线香花火，抽出一支点燃递给王嘉尔。起初是零星光点，发出滋滋声响，随后从顶端开始绽放灿烂的火花，照亮了两个人。
“那现在你有没有看到你生命里的亮光？”林在范问，“让我当你生命里的亮光好吗？”
一根一根点燃的线香花火发出平静而绚丽的光芒。
良久，透过这些光芒，林在范终于看到了王嘉尔的笑颜：嘴角微微有了向上的弧度，眼睛里亮晶晶的，伴随着绚烂的火花，紧锁的眉宇终于烟消云散，眼角也有了笑意。
你笑起来很好看。
“林在范你别乱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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