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旋中间人（一）
#all嘉尔#
过往是手中溃散的沙
记忆是心中渗血的痂
1
特质的车窗玻璃遮住了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惹人厌倦的古典音乐在炫耀，这辆加长林肯主人的品味让人反胃。量身定制的西服套装在蜿蜒的褶皱深处露出线条简约的暗纹，金质镶嵌钻石的西洋剑胸针挂着纤细的坠链，车窗上倒映出青年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和经上天细致雕琢、棱角分明的侧脸。睫毛轻颤，抖落手中拜帖烫金字样反射的光。修长的手指拨动纸片，展开拜帖：“诚邀斡旋中间人Jackson小叙”，落款只有一个“梁”字。拜帖再度合上，被收纳至西服内侧口袋。
比起附庸风雅的古典音乐，倒是陈年佳酿显得真挚而无辜。捡起酒杯，堆叠在酒杯里的冰块带着澄澈的液体在杯中回旋，清脆的敲击声悦耳动听，王嘉尔眯起眼睛抿了一口。
不喝显得怯懦，喝多了反而容易心思尽现。
紧绷的指节攥成拳头然后再松开，太阳穴一直突突跳动，莫名有不好的预感。
车缓缓停下，戴着白手套的门童拉开车门，一手垫在车框上。先印入眼帘的是擦得锃亮的皮鞋和笔挺没有褶皱的裤腿，然后是一头耀眼的金发和隐在嘴角淡淡的笑意。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斡旋中间人？”早在门口等候的管家看到斡旋中间人是一个年轻人，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虽然也曾听闻斡旋中间人Jackson大名，但没想过竟然如此年轻。
“Jackson。”
“恕我冒昧，我是何管家。”管家微微鞠躬，做了个请的手势，“Jackson先生，里边请。”依旧用平直的声线掩饰情绪。
这处宅子选址不错，院落幽深嘉木成荫，只是这修葺不中不洋的，倒像是个笑话。西式宅子配中式四合院围墙和后现代主义的大铁门，庭院中央搭着葫芦架子，还有几个大葫芦挂下来荡着秋千。王嘉尔扫视周围一圈，没有多说，顺着何管家所指走进大门。
2
幽深的长廊通向会客厅，长廊墙壁上挂着颜色鲜艳但内容晦涩的唐卡，一些不知名的字画从落款看来应该是出自宅子主人之手，沿途还定点放置着红木茶几，上面搁着的瓷器在射灯的过度照射下露出苍白的色调。单调的脚步声回荡，何管家似乎并不想介绍什么，他扬着下巴随意整理着那枚并不搭调的金质袖口，踱着漫不经心的步子，甚至，不想开启任何话题。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会有什么样的仆从。
如出一辙的恶俗和骨子里的轻蔑。
“梁先生有会议耽搁了，请您在这里稍事休息，大约四十五分钟后梁先生就能结束会议与您会面。”何管家指了指会客厅的沙发。
王嘉尔径直走了两步，他没有走向沙发而是向右一转走到壁炉附近，他看似认真地端详起上面挂着的照片，从一张张照片里分辨场景和人物。有零有整的四十五分钟之后结束会议，只不过是试探罢了，这种傲慢的待客之道，欺负不懂事的行外人就算了。
“一个小时。”王嘉尔抬腕看表，“看来今日梁先生公务繁忙。虽然来这一趟并不容易，可梁先生若是一个小时之后还抽不出空，我就改日登门。”他转身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毕竟凡事有先来后到，作为晚辈也应该识趣。”
一旁的佣人端上一整套骨瓷茶具，伯特鸟栖花枝，从壶中倒出热气腾腾的红茶带着白桃的香气，配上杏仁松饼，倒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我知道了，请您稍后。”何管家微微鞠躬，退出会客厅。
从一堆丧着脸的老人头合照中发现一张小狗的照片，这让王嘉尔忽然心情很好，绕回沙发坐下，对等候在一边的佣人说：“给我一份酸奶，谢谢。”
3
梁隆扣着五十五分钟姗姗来迟，王嘉尔已经慢条斯理地就着酸奶吃完一份松饼。
“Jackson！不好意思，梁某人今日的会议略微拖延了一会儿，让你久等了。”梁隆一身考究的唐装披在瘦猴似的身材上像套了个花布口袋，两撇小胡子挂在嘴边，他皮笑肉不笑地转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身边站着之前那位何管家。
“哪里哪里。”王嘉尔起身向梁隆点头示意又坐下，“梁先生这里的松饼味道不错，吃了就忘记时间了。”
“招待不周。”佣人另行给梁隆端上一套紫砂茶具沏上清香馥郁的峨眉雪芽，梁隆挥手示意佣人退下，“Jackson，可否借你的光转告段氏那位少东家，今年各家的聚首不妨提前十天，28号我怕是没有空啊。”
“定好的时间顶多推后两天，从来没有提前十天的道理。”王嘉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梁先生的要求怕是越界了。”
“……”梁隆脸色有点阴沉。
“再说了，提前十天各家都来不及准备。段氏做东，总要给足够的时间安排安保和节目，仓促举行只怕会让各家扫兴。”
“我和段老先生算是旧交了，段少竟不肯卖我一个面子？”
“梁先生严重了。凡事都好商量，只是您也得提携提携晚辈。不如各退一步，时间定在26号，您意下如何？”
“哼。”梁隆有点愠怒，“我以为段少是带着诚意来的。没想到年纪轻轻的，一个个竟然这么不把我老梁放在眼里。”
“梁先生，”王嘉尔放下手中的茶杯，轻磕茶碟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眼，“段少尊敬您是前辈，客客气气先为您让步，您非要说段少目中无人，不如上金氏评评理？”
“他家懂个屁！我老梁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家指手划脚。”梁隆听到金氏的名号当即吹胡子瞪眼。
“您和金氏不合，朴氏从不插手这些事务，段少的建议您又不满意，您这样让我很为难啊。”王嘉尔笑了两声低声给梁隆分析，“只是您不想来，自有人削尖了脑袋要挤进来。您大可以派人上Def Soul那一问，数目还挺可观的。若这个名额落到了别人那里，届时您就算准时来了，怕也只能因为没有请柬吃闭门羹了。”他架起二郎腿，“段少原本想把时间定在30号的，他也知道您月末事务总是繁多的，特地改了时间，如今又愿意改到26号，这给您的让步，比起段老先生以前可不止一点点。都是生意人，您心里自然早有主意。”
“……”梁隆不说话，的确是他故意虚张声势，想倚老卖老，好让刚刚全面掌握段氏不久的少东家为了笼络人心让他捡个大便宜。
“何管家，不如起草合同吧？”王嘉尔像是使唤自己手下那样驾轻就熟。
要不是早知道斡旋中间人从来不隶属于任何一家，梁隆真觉得眼前这个斡旋中间人对于段氏知道得太多了。段氏那个老古董当家的时候，他梁隆还只能叫小梁，那位吭一声，道上没有敢说一个不字的。如今段、金两家制衡，他梁隆也想把握住话语权，没想到段家少东家从来不亲自上门谈判，更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开得一手好牌，竟让他无招可回。
虎父无犬子，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哎呀，Jackson！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梁隆赔上敷衍的笑容。
“梁先生，您和段少都是生意人，我也是生意人。生意人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您也别为难我了。”王嘉尔起身整理衣襟，“下回您不如早早把心理价位告诉我，我来对比您和段少的开价给出合理价格。这样你们都满意，我也能轻松得一份佣金。”他轻轻颔首，“告辞了。”
4
从梁隆处回来早已是夜色深重，夜风带来湿润的水汽钻进车窗，王嘉尔打车独自前往段氏家宅。开到山脚下的时候，阴沉沉的天终于下起雨来，再往前，就不是随随便便的出租车可以进去的地方。跟所有傲慢固执的世家一般，段氏的家宅建在矮山的半山腰处，隐在茂密的森林里。从山下的缓坡走到第一扇门需要徒步走上5分钟，算是给不请自来的人一个下马威。
门房老刘远远就看到一身考究西装的年轻人撑着一把轻质黑色长柄伞走上来，手柄是耀眼的金色骷髅戴着王冠。他立刻招呼新来的警卫小徐把接待客人用的车开来。
“王先生好。”等到王嘉尔走近了，老刘认认真真鞠躬行礼，“稍等片刻，一会儿小徐会送您到山上去。”
“麻烦你了。”王嘉尔点头示意。
“您下回大可先打个电话上来，我好安排人下山来接您。”
“今天没什么要紧事，走上几步不打紧。”嘴边转瞬即逝的笑容看上去温润如玉，又虚无缥缈。
车安静地停到两人面前，老刘上前为王嘉尔拉开车门：“王先生，请。”
5
通常门房老刘都会提前知会段氏家宅里的管家及时招待登门的客人，向来畅通无阻的王嘉尔今天却结结实实地在门口吃了一瘪。门口统一一袭黑衣的保镖荷枪实弹将王嘉尔拦下：“段少正在会客，请您在屋外等候。”
王嘉尔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保镖，是个陌生面孔。他向来不喜欢跟那些丧着脸的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他嫌弃保镖死板，讨厌老古董的世故，更见不得有人拿冷脸看着他。原本收起的长柄伞再度展开，他默默走到雨里，背着走出约莫十步的距离，转身抬头看了看三楼紧闭的窗户，灯是亮着的。他嗤笑一声，又背过身去，一步一步走进点着昏暗地灯的花园。
以他对段宜恩的了解，八成是因为女人。
不一会儿，雨越下越大，狂风卷着雨丝吹成直逼向人的角度，一点点沾湿衣裤，直到雨伞如同摆设，王嘉尔依旧笔直地站在花园里，蔷薇装点的拱门下落了一地花瓣。
段宜恩从浴室里出来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他端着酒杯在窗前看雨，忽然从花园灰暗的地灯光线中辨别出一个身影，雨伞的一角挡住了一盏地灯，透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来。他搁下酒杯，拨通内线电话：“让人进来，直接到我房间。另外，”语气里透着一丝寒意，“让拦他的人立刻卷铺盖走人。”
蒋管家原以为王嘉尔是有事耽搁了所以还没到，没想到是被门口新来的保镖自作主张拦下了。他撑伞跑进雨里，在花园一角找到了王嘉尔，恭恭敬敬把人请进屋子。
王嘉尔收起雨伞递给屋子里的佣人，他浑身湿透，看不出情绪。
“蒋管家，我先告辞了。”娇滴滴的女声响起来，高跟鞋踩着悠闲的步子，那个女子带着盈盈笑意走来，“改日再与段公子一叙。”
“张小姐，慢走。”蒋管家行礼。
王嘉尔与那女子擦肩而过，用眼角的些许视线微微打量，的确是个美人儿。
“王先生，段少在房间里等您。”
噔噔噔的脚步声回荡在大厅内，木质旋梯上留下一串水渍。
听音辨人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尤其段宜恩对这个人特别熟悉的时候。从楼梯转角走到房门前需要8步，而王嘉尔生气的时候步子会比往常跨得小一点、急促一点，需要9步才能走到门前，扣准了时机，段宜恩在王嘉尔第9步刚跨出的时候打开门，脚步声停下，王嘉尔站在他面前，浑身湿透的样子看起来有点落魄，却难掩骨子里的傲气。
段宜恩皱眉，向前走了一步，却被王嘉尔推开。
“我肚子饿了。”王嘉尔径直走进浴室，撂下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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