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旋中间人（十一）
#all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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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是西红柿牛腩面，Light菜单上没有的菜品全部出自林在范亲手烹调，浓稠的汤汁挂在手工擀制的面条上，二楼不对外的A1包厢里，王嘉尔对着面前的汤面发呆。
“不合胃口？”
“不是……”王嘉尔忐忑了好久不知道怎么告诉林在范他从一个小小的市场营销专员变成总裁秘书这件事，“那个……”
“你要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先吃饭，不然影响吃饭的心情对胃不好。”林在范低头专心吃面，看上去没什么异样的情绪，不，是没情绪。
没情绪往往是最坏的情绪，王嘉尔觉得百爪挠心，不如直接给个“最终审判”好让他不再忐忑，挑起面条放到嘴边又放下筷子，他按住林在范的手：“你就说你知道什么了吧，不然我更吃不下。”
“王秘书。”林在范瞥了王嘉尔一眼，掸掉按在自己拿筷子上的那只手继续吃着面。
完了！王嘉尔现在觉得不如不问，“王秘书”这三个字听起来就如同晴空霹雳一下子把自己劈傻了，怎么听怎么刺耳。林在范态度这么冷淡一定是真的生气了！一切都是有征兆的，什么心血来潮爱心温暖牌西红柿牛腩面，这明明是血淋淋的暴风雨前奏！
“吃面。”林在范敲敲桌子让王嘉尔回神。
“啊……好……”下班路上想好的插科打诨装糊涂的伪装只能全部卸下，王嘉尔整个人发蔫，就像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准备接受主人的教训。
“什么都还没说你就这样了，待会你是想痛哭流涕跪地求原谅了？”林在范轻哼一声。
如果痛哭流涕跪地求原谅有用的话，一百遍也愿意做啊！王嘉尔揉揉眉心：“不是……”每当这个时候，他真心很讨厌自己有一个情报贩子挚友，但凡发生点意想不到的意外，每次都像干了坏事被班主任抓包。
两人三下五除二把面吃完，一口气把面汤喝干放下碗。林在范收拾了桌面，把碗叠起来，然后问：“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不知道。”反正一定不是什么夸人的话。
空气沉寂了好久，王嘉尔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不敢看坐在对面的林在范，然后他忽然听到一声叹息。
“对不起。”林在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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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王嘉尔捏着林在范左手的小拇指晃了一下，“在范……”
“对不起，我以为P&J只是朴氏旗下一家普通的公司，我没想到朴珍荣会选择在P&J亲自坐镇。”林在范反过来握住王嘉尔的手，“嘉尔，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是我的疏忽才让你骑虎难下成为朴珍荣的秘书。”
“这不是我们任何人可以预见到的，和你无关。如果非要找源头，那就该怪我，是我投了简历、去了面试、办了入职。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未来要面对什么，你都不需要说对不起。”王嘉尔看着林在范的眼睛，温柔的眼睛里倒映着柔和的橙色灯光，“我们是非常非常要好的关系对吧？”
“嗯。”
“所以，我们之间不要说对不起，也不要说谢谢。”王嘉尔眯着眼睛，“还记得吗，这句话是你说的。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它们一直温暖着我的胸膛，就像灯塔一样指引着我、不让我彷徨。”
林在范本来想开口说些什么，王嘉尔打断他：“你要跟我说的，一定不是这样简单一句对不起吧？”
“你知道朴珍荣为什么放着朴氏集团总公司总裁的位置不坐跑到P&J坐镇吗？”林在范给两人倒上了柠檬红茶。
“我当然不知道了，实话说我今天吓了一跳。P&J虽然效益不错，但也只是个成立刚满10年的公司，我想不出朴珍荣有什么理由要亲自坐镇P&J。”
“如果我告诉你这与朴氏的军火生意有关呢？”
“怎么会……”王嘉尔认真回想过去他和朴老爷子的几面之缘，没有一丝迹象表明朴氏的军火生意转移到P&J名下，“这不应该啊。”
“朴珍荣之所以这么轻松从朴氏股权争夺战中胜出，是因为他为朴氏带来了一笔数额可观的合法军火生意。”林在范递给王嘉尔一份文件袋，“56%的股权，16%来自于信托基金，28%来自于朴老爷子的遗嘱，12%来自于2年前稀释股本的时候最大的海外投资人。这个最大的海外投资人，就是这几年兴起的军火代理商J&Y。”
“J&Y……珍荣？”王嘉尔心里一惊，他完完全全没有考虑过朴珍荣早在2年前就开始布局。
“是的，就是朴珍荣一手创办的。而且，依我的推断，P&J和J&Y即将会有对接，P&J的定位也会从目前的科技产业转到军工领域精密配件，稳赚不赔。”
王嘉尔恍然大悟：“所以朴珍荣才要到P&J亲自坐镇，因为P&J在未来是朴氏军火生意转型的起点。”
林在范捧着茶杯看着升起来的热气：“嘉尔，我现在在担心一件事情……”
“嗯？什么事情？”
“你的履历、各项社会信息虽然天衣无缝，但你作为朴珍荣的秘书跟着他，我担心你作为斡旋中间人的身份将要瞒不住了。而你知道的，斡旋中间人Jackson必须和王嘉尔的身份割离开，不然你会守不住正常人的生活。斡旋中间人Jackson的身份越是神秘，你越是安全。”
“如果我把头发染成深咖色呢？金发太引人注目，换成深色发色应该就不那么招摇了，朴珍荣之前也不知情，应该不会起注意。等有斡旋中间人的工作了，我再用一次性染发剂把头发染成金色怎么样？”
“那如果以后有委托要你出面和朴氏面谈呢？”
“那就全部推掉。”
“这不是长久之计……你作为朴珍荣的秘书免不了在其他场合碰到道上那些人。别人或许好糊弄，那你考虑过段氏那边吗？”
王嘉尔垂下眼帘：“段氏……”
“斡旋中间人Jackson仗着段氏为靠山，人人礼让三分。段氏那边如果知道你跟着朴珍荣，且不说段老爷子怎么说，段宜恩那边你怎么交代？你们儿时的交情还能为你挡多少猜忌和有心之人的挑拨？”
“你知道段氏那边的人是怎么说的吗？”王嘉尔自嘲地笑起来，直到眼睛里盛满了闪烁的星光，“斡旋中间人Jackson是段氏一条永远喂不熟的狗。我何必要在乎？在段氏本来就没有我存在的空间，我也不需要。居中斡旋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无非就是狐假虎威，演得一手好戏就能讨到甜头。说忠不忠心，太过可悲。”
“嘉尔！”林在范大声喝住王嘉尔，他顿了顿又放软了语气，“你别赌气……”
“段宜恩给我的工作，换成别人我一样会接，只是因为小时候的交情方便一点罢了，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这些所谓的名和利都只是看人脸色才有的，踏进这个圈子之前我本来就是一无所有。既然是一无所有地来，那我本来就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你不用担心我。”一字一句说得那样轻松，握紧的拳头却让关节直发白。
“你要我怎么说你好……”
“没有段氏，我还有你啊。以后也请Def Soul继续当我的代理人照顾我。”王嘉尔捧着红茶灌下去，又是那副没心没肺，天塌下来也有你林在范在我不怕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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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嘉尔已经连续一个月周六下午泡在崔荣宰的工作室里晒太阳听琴了，或是闲聊一周见闻，或是静静地听琴，崔荣宰偶尔弹错一个音都能被他立刻指出来。今天的阳光依旧灿烂，王嘉尔裹着崔荣宰的午睡毛毯蜷缩在沙发里，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小小的一团，阳光把新染的深咖色发梢照得金黄。
“怎么突然想起来染头发了？原先的金发不是上个月才补色吗？”
“好看吗？”王嘉尔晃晃他的脑袋，新修剪的头发把他骨子里的锐利全部收敛。
“像个学生，超级乖的那种。比金发没个性多了。”崔荣宰故意逗他。
“诶！这可不行！”王嘉尔挣扎掀开毛毯对着玻璃理了理刘海，然后回头努力吸引崔荣宰的注意，“这样呢？画报潮男逗号留海，这样看起来不学生气了吧？”
“噗！”琴声中断，崔荣宰不知所措地捂嘴大笑，“你这是要干什么？拍画报吗？之前的就挺好的，我逗你呢这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嗯？”王嘉尔不敢相信好脾气的崔荣宰竟然敢糊弄他，气得把头发揉乱后跳下沙发走过去作势要揍人，“你胆子够大啊！”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大侠饶命！”崔荣宰一个箭步跑到冰箱边，“请你吃冰淇淋赔罪！你要什么口味的？”
王嘉尔懒得追他，又窝回沙发上：“大冷天吃什么冰淇淋……香草的有吗？”
崔荣宰丢了一个杯装冰淇淋给王嘉尔，后者双手接住看了看盖子：“这是巧克力味的！”显然不满意。
“只有这个味道了，将就着吃吧。”崔荣宰把另一个单座沙发拉到窗边盘腿坐上去，“今天来我这里聊点什么呢？”
“不如聊聊信任？”
“哦？怎么突然想聊这个？”
王嘉尔想起昨天离开Light前林在范问他的：你有考虑过被朴珍荣知道你是斡旋中间人Jackson的后果吗？你作为他的秘书，本来并不抱有任何目的或算计，但是只要你的斡旋中间人身份曝光，不信任的种子就会种下，你的付出、真诚和努力都会变成刻意、猜忌和算计。
“荣宰我问你……”王嘉尔换了个坐姿面朝崔荣宰。
“嗯？你说。”
“身份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吗？信任会因为刻意隐藏身份的曝光而瞬间瓦解吗？”
“我来类比一下，比方说你是个富可敌国的富二代，跟我这种普通家庭出身的人称兄道弟，隐瞒你是富二代的身份和我一样过平淡的生活，我们成为互相信任的朋友后，偶然的机会得知你其实是个富二代。你觉得我会从此不信任你吗？”
“你会吗？”
“当然不会。无论是富二代也好，贫穷山村里长大也好，有权有势的官二代也好，杀人犯的孩子也好，这些身份都与我们之间的信任无关。”崔荣宰拿着杯装冰淇淋敲敲王嘉尔的头，“我们之间的信任来源于我们之间友情的积累，和身份无关。只要你没有欺骗我做一些背离我们友情的事情，我会一直相信你。”崔荣宰的声音很温和，像是给小孩子讲枕边故事一般。
“哪怕我对外是个大骗子？”
“大骗子也有不骗人的时候，看到大骗子真诚一面的人，就会信任他。”
“但愿如此吧。”
“世人会被表象所迷惑，但信任关乎到切身的体会，内心是骗不了自己的。”
“听你这样一说，我想通一些事情了。”太阳太暖，倦意让王嘉尔的声音听上去泛着毛边。
“是不是觉得轻松许多？”
“当然。”
“如果你足够相信我，你可以把你的秘密和我分享，两个人承担比一个人硬扛好多了。”崔荣宰举起右手起誓，“我保证，绝对为你严守秘密。”
半晌王嘉尔都没有回应，吃完的冰淇淋纸杯放在窗台边，他轻轻阖着眼睛。崔荣宰以为王嘉尔睡着了，弯腰捡纸杯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自己耳边王嘉尔轻声问他：“荣宰，我有一个秘密，你愿不愿意听？”
“洗耳恭听。”
“你一定要为我保密。”
“当然。”
54
“8年前，我们家遭遇了一场不幸。一场车祸夺走了我父母的生命，我的弟弟斑斑当时命悬一线。”
简短的描述不超过40字，却讲述了一个家庭的曾经遭遇的不幸。崔荣宰没有想过阳光开朗的王嘉尔心里装着的是这般沉重的往事。“我很抱歉听到这些……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当时不在车上……只是8年了，肇事者还没抓到。斑斑经过几次手术之后恢复得很快，当时事故发生的情况他全都忘记了。”
“你是说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是的。我觉得这是好事情，他不记得这些，可以不受困扰。”
“那你呢？你从事故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吗？”崔荣宰握住王嘉尔的手，刚吃过冰淇淋他指尖微微发凉。
“我可以乘车但不敢开车……”
“你害怕车祸，害怕也遇到这样的意外。这没关系，不敢开车的人很多，你也不必非要会开车。”
“我知道这并不重要，我也给自己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我觉得我已经从过往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但除了开车以外，我发现我有一件事情做不到。”王嘉尔抽出被崔荣宰握住的手，他整个人蜷缩着毛毯里看着窗外光秃秃的银杏树，他轻轻叹气。
“你能告诉我爱一个人……我是说关乎爱情的那种爱，是什么样的感受吗？”纯净的蓝天和飘逸的白云落在王嘉尔的眼睛里，波澜不惊，“我无法爱上任何人。”
崔荣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我要怎样才能分辨谁是那个不爱、不喜欢的，谁又是我爱不了、喜欢不了的？因为没办法分辨，我的拒绝都被知情的人打回来，说是可以等，等我好起来。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觉得可能永远好不起来了。”王嘉尔回头看崔荣宰，“这也算是PTSD的一种吧？”
“广义上可以这么说。你要相信这是可以治愈的，你们现在是在外面租房子住的吧？我建议你们回到8年前居住的房子里，挑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在家中回忆那些美好的事情，然后宣泄悲痛……”
“我没有家。”王嘉尔悲伤地笑了笑，“车祸当晚，我家被人纵火烧毁了。”他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我没有家了，我回不了家……”
“你能跟我形容一下你的家是什么样子吗？”崔荣宰找了一张纸做记录，如果可以找到类似的房子，没准会对王嘉尔有帮助。
“三层尖顶木屋，外墙漆成米白色，夏天西面的外墙会长满绿色藤蔓。顺着抬高的木制台阶而上，宽阔的屋檐下挂着风铃和晴天娃娃，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搬一把躺椅在屋檐下晒太阳。一楼是客厅、餐厅、厨房，还隔了一个小书房，早晨的阳光最早晒进书房，客厅、餐厅没有砌墙做隔断，而是在原来的柱子基础上做了很多展示柜作为软隔断。落地窗是原木色的，把所有的遮光窗帘拉起来阳光就会穿过整个房子，把整个房子照得通透发亮，二楼的落地窗打开可以走到露台上，顺着边上软梯可以爬到旁边大树上，上面有一个小树屋，是我和斑斑的秘密基地。花园里有一个白色秋千，屋后有一淙山泉流过。”王嘉尔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笑起来，“这是我父亲自己设计的房子，他把对这个家所有的爱意都放在这个房子里……可是，我守不住……”
“这不是你的错。”崔荣宰发现他的记录全是徒劳，根本没法从只言片语中捕捉王氏老宅的分毫，“你不要过度自责。”
“你知道吗，我的心里像是被挖了一个巨大的洞，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补不上。没有家，没有父母，只有留有病根的弟弟相依为命，整个家，只有我没事。”王嘉尔裹紧了毛毯小声说，“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提议平安夜在外面聚餐就好了，我们一家人可以在家里吃温馨的团圆饭。如果那天我没有约朋友提前去商场买礼物就好了，那样的话，发生车祸的时候我可以和他们在一起……我应该和他们一起承担痛苦，一起经历疼痛。和这些相比，我无法爱上任何人是那么轻描淡写的病痛，不会危及生命，不会留下伤疤。”
“你无法原谅自己吗？”
“我不能。这么痛，我怎么可以原谅自己，我怎么可以让自己轻易放，我有什么资格释怀……平安夜有一千种过法，惟独我的提议毁了这个家，我怎么可以原谅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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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无法爱上任何人是对我的惩罚，那太轻了。”
它比不上身体上留下的伤疤，它比不上亲身经历的切肤之痛，它甚至不能让我体会锥心之痛。
像个混蛋一样，没有心，不会痛，没有温暖。
所有阳光照耀的地方都会留下黑暗，我的黑暗淤积在我的内心深处，坚固而无法被融化。
它啃噬我，让我成为一个看似有情实则无情的混蛋。
我却不知疼痛，不知悲伤，不知爱。
就像被整个世界所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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