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旋中间人（二十）
#all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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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觉联系着不好的回忆，消毒水的味道，门外由弱渐强、由强减弱的踱步声，窗帘滚轮在轨道里滑动的声音，不那么舒适的床垫和陌生的寝具味道，所有的线索连成串，指向记忆深处一段近乎绝望和崩溃的时光。
想要逃离，试图挣扎，竭力反抗，在漆黑的世界里寻找散落的光点。不要打开记忆的匣子，不要回头看，不能停下脚步，不可以。
在黑暗里奔跑引发的燥热从心间蔓延，如涨潮般汹涌来袭的记忆在叫嚣，温暖的手掌从额头移开， 紧握住黑暗中明明灭灭的光点，闭眼，然后再度睁开——
王嘉尔瞪着医院病房的天花板发呆，没有太阳的早晨室内光线不足，眼尾扫过拉开窗帘的窗户，纷纷扬扬的雪花在风中飘落。“下雪了啊……”时间会模糊记忆，会掩藏伤痛，会尽量用平静缓和的姿态再现回忆的画面，但不会让人意识到梦境的违和之处，他皱皱眉头喃喃自语，“这是梦吗？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嗯？你醒了吗？”朴珍荣从卫生间里出来在床尾甩了甩手上残余的水滴，刚走到床边就发现王嘉尔醒着。
王嘉尔转动头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朴珍荣穿着昨天的衣服略带疲倦，他舔舔发干的嘴唇：“珍荣？”
“感觉怎么样？”朴珍荣把手覆在王嘉尔额头上，再放回自己的额头，“昨天你晕倒了之后我就送你到医院来了，半夜还发着高烧，现在倒是正常了。”
王嘉尔慢慢认出来病房翻新过，除了布局之外，跟八年前有很大的差别，他慢吞吞地坐起来：“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烧糊涂了？”朴珍荣打开放在床边柜上的保温壶，“粥还热着，趁热吃吧。”
王嘉尔抬腕发现手腕上只有住院手环并没有手表，他转头问：“我的手表呢？现在几点了？”
“刚过8点，时间还早了。手表和手机一起给你放在抽屉里了。”朴珍荣把粥盛出来放到王嘉尔手里，“先吃早饭。”
“……”王嘉尔捧着粥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忽然回神，“你一直在这里？”
“我不知道应该帮你联系谁，我也放心不下你。”朴珍荣在旁边的塑料袋里翻找，“想吃什么小菜配粥？我这里有萝卜干、泡菜、榨菜丝……”
“有橄榄菜吗？”
“那是什么？”
“嗯……”王嘉尔微笑着摇摇头，“随便给我一样就行。”
朴珍荣随手递了一个小盒子过去：“其实我买了馄饨……没放一会儿就糊了，所以我就吃掉了。”
“珍荣，你真是个温柔的人。”
“我只是有样学样，你才是那个温柔的人。”朴珍荣在一旁的板凳上换了一个坐姿，“不舒服就休息几天吧，索性就休息到元旦放假结束，反正年末只是一些应酬而已。”
“没有那么严重，我待会就能去上班……”王嘉尔低头吃了几口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不去公司吗？我好像记得今天有……”
“你记错了，今天没什么行程。”
“是吗……”王嘉尔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粥，思来想去连眉头都皱在一起了。
“好好吃饭，今天不准去公司。”朴珍荣故作不满的样子，“你养病，我就能顺便偷点闲，你不要存心要给我添堵。”
“我哪敢啊……”王嘉尔躲避了朴珍荣的视线快速扒完早饭，他想要下床去洗餐具却被朴珍荣拦住。
“病人就好好躺着，这些都放着我来。”朴珍荣抽了几张纸巾递给王嘉尔，然后拿着餐具和保温壶去阳台上的水槽清洗。
“我真的没事了，你就不能让我动一动吗？”
水声停了一下传来朴珍荣佯装生气的呵斥：“不行！”
“真是的……”王嘉尔嘀咕着拉开床边柜的抽屉拿出手机，斑斑发信息来说虽然元旦要赶戏，但是过年的时候可以回家待到元宵节，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需要留意的信息了。
朴珍荣洗好餐具之后发现王嘉尔抱着手机睡着了，收拾好餐具他走过去把王嘉尔的手机放回抽屉里，确认被角掖好之后他坐在床沿看着王嘉尔自语。
“昨天吃饭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发烧了？”王嘉尔侧身蜷缩睡着，看上去满身倦意。
“你昨天半夜里烧得迷迷糊糊说了一些糊话……斑斑是你很重要的人吧？和这个医院相关的记忆，一定曾经让你挂心让你痛苦……”
“你一定经历了很多不愿示人的苦难吧？”
“既然我们是朋友，我会耐心地等，等你愿意与我分担忧愁、分享快乐的时候……”
朴珍荣看着王嘉尔熟睡的样子又想起昨天晚上那张瞬间煞白的脸，什么答案似乎将要呼之欲出，他的眉宇间凝着忧虑：“你是在害怕安丰百货这个地方吗？”
王嘉尔保持着稳定、均匀的呼吸，眼皮却突然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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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珍荣坚持陪着王嘉尔在医院吃了午饭，又敦促他睡了午觉，终于在傍晚的时候答应顺着他的心意办了出院手续送他回家。
“珍荣，”王嘉尔坐在车里哭笑不得，“我真的没事，你不要这样小题大做。”
“还在下雪，我不希望你得感冒。”朴珍荣指向窗外，“更不希望听到你一个人回家路上摔一跤的消息。”
王嘉尔默默在心里吐槽：我哪会这么笨。他整理一下情绪看着朴珍荣说：“珍荣，谢谢你。我已经占用你一天的时间了，真的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朴珍荣回以宽和的笑容：“绕一段路而已，不麻烦。你明天一定要在家里好好休息。”
王嘉尔试探性地说：“可是我想来上班……”他莫名其妙地心里觉得有点怂而躲闪着视线。
“那我让人事给你额外扣工资。”朴珍荣龇牙，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别别别别别别别……”王嘉尔连忙摆手，视线再度和对方交汇的时候，两人都笑了起来。
电梯门开的时候，楼道里的感应灯还没全部亮起来，王嘉尔随着感应灯逐一亮起走近了才发现金有谦蹲坐在他家门口，一个大高个儿蜷缩着身子、戴着耳机看手机电子书，脚边还放了两个袋子。
“有谦？”王嘉尔弯腰给金有谦摘掉一只耳机，“你什么时候来的？”
金有谦看到王嘉尔一瞬间眼睛发亮，明明见到王嘉尔很高兴，他却一声不吭地站起来，长手长脚拎着袋子的样子看上去有点闷闷不乐：“一下班就来了。”
“工作日怎么突然想起要过来？”王嘉尔进门给金有谦拿居家拖。
敞襟穿的长款羽绒服外加手上两个袋子，金有谦进到屋里一个人把玄关堵上，他低头换上换鞋故作随意地说：“一个人做饭无聊，两个人吃饭热闹点。”说完他觉得还差点什么，索性把手里的袋子都递给了王嘉尔，“食材。”
“买这么多？一下子吃不完啊……”王嘉尔走向厨房去放东西，“你今天一定要多吃点。”
“其实昨天我也来过了……等到9点你都还没回来，我就把食材挂在门把手上回去了……”
放下食材的王嘉尔转身刚好看到金有谦欲言又止，原本总是很开心的金有谦今天看起来很沮丧，整个人蔫蔫的。他怎么会不知道金有谦不开心的原因：“对不起，昨天晚上我和我老板一起吃晚饭。可能是最近没有注意防寒保暖，吃完晚饭就因为发烧去医院看急症住院了一晚。”他隐去了昏倒的细节向金有谦抬手示意一下从医院带回来、装着感冒药的袋子，把药放在餐桌上就又回到了厨房。
暖空调让冰冷的屋子一点点回暖，金有谦脱去了羽绒服，走进厨房的时候神色缓和了许多，但是不搭腔。
“怎么了？”看到金有谦站在自己旁边，王嘉尔索性停下分拣食材的工作，满怀关心和温柔地看着闷闷不乐的大男孩。
金有谦捧着王嘉尔的脸，低头让两人的额头碰在一起对比温度，得出满意的结果后他就松手乖乖地往后退了退：“额头不烫……你感觉好点没？”
“退烧点滴，药到病除！”王嘉尔抱了抱金有谦以示安慰，“我快饿死了，我们一起做饭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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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怎么样？实习忙不忙？”两个人做了一桌菜，王嘉尔和金有谦面对面坐着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实习还好啦，就是最近被老头子训了……”
“嗯？为什么啊？”
“说我自从一个人住了就变得自由散漫了……可是以前在家里住的时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没比现在好啊……”想来就郁闷，金有谦多吃了两口面前放着的香菇炒青菜。
“你点外卖被逮到了吧？”王嘉尔给金有谦夹了一大块红烧肉，炖得酥软的猪五花肉冒着诱人的油光。
“哪有！我自己做饭的！”金有谦咬了一口红烧肉嘴唇上沾着汤汁，“自己挣钱、自己做饭、自己打扫房子，明明应该夸我的……”
“那是长辈们想你了！”王嘉尔皱着鼻子佯装举着筷子尾要打金有谦，“有时间多回家陪陪老人们。”
“我不就圣诞节逃了晚饭嘛……”金有谦缩缩脖子鼓鼓腮帮子。
“那可是逃了家里的聚餐！虽然那天晚上你陪我吃饭我很高兴。”
“那就值得了，因为你也是我重要的家人啊！”金有谦的筷子夹着最后一块红烧肉凑到王嘉尔嘴边，“喏，最后一块。”
“哎我说你呢，多抽点时间回家住。”看到金有谦坚持举着筷子，王嘉尔就只好咬了一口红烧肉，肉切太大一口气吃不了，剩了一小半直接被金有谦塞回了自己嘴里，“喂……”
坐在王嘉尔对面的小天蝎一边笑一边得意地摇头晃脑。
王嘉尔抓乱金有谦的头发：“臭小子……吃完就赶紧回去，今天你没有理由赖我这里了吧？”
“有理由就可以吗？那我要编出好多好多理由！”
“……”王嘉尔埋头吃饭懒得搭理。
“我爸让我回家住到正月结束，我们要有好长的时间见不到。就让我这几天住你这里吧？”末了金有谦假惺惺地吸吸鼻子。
王嘉尔丢给他一个转身进厨房的背影。
“嘉尔……”
“鸡汤炖好了，过来尝尝咸淡。”王嘉尔招招手金有谦就跟着进了厨房。
“你没生我气吧？”金有谦就着王嘉尔递过来的大汤匙喝汤，“味道刚刚好。”
“明天早上吃鸡丝汤面。”王嘉尔盛了一碗汤给金有谦，“今天你洗碗。”
“哦耶！”金有谦抱住王嘉尔欢呼。
“汤汤汤，别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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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珍荣一连三天收到装在保温瓶里的浓汤，公司里统一规格的便利贴写着“今天多一碗汤。——王嘉尔”。浓汤进了肚子，便利贴被夹在抽屉里的本子内。所以当他和王嘉尔在电梯里遇到的时候，他看到王嘉尔除了公文包以外什么都没带就忍不住问了一句：“今天的保温杯呢？”
王嘉尔没料到朴珍荣一见面问这个：“嗯？啊……家里的小朋友把汤喝完了。”
“……”朴珍荣没想到“多一碗汤”真的只是多一碗。
“朴总，明天就放假了，明年有机会再给你带汤吧。”
虽然是在公司，但在只有两人乘坐的电梯朴珍荣不习惯王嘉尔这样称呼他：“不用麻烦了，我也就随口问问。”
“撒谎可不是好习惯。”王嘉尔冲朴珍荣眨眨眼睛，“珍荣，你要坦率一点才有趣。”
朴珍荣走近并把王嘉尔逼退到电梯角落里，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他突然蹦出道谢的话：“汤很好喝，谢谢。”电梯门在背后打开，他快步走出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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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的夜晚属于年轻人的狂欢，斑斓的霓虹夜灯把滨江道装点得璀璨夺目，木质廊桥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禁止汽车通行的新年前夜行人走在桥上互相追逐打闹。江心的风吹乱头发干扰了视线，王嘉尔捂着头等风停下就看到朝他奔跑过来的崔荣宰。
“嘉尔！”崔荣宰把微微发烫的热饮外带杯塞给王嘉尔，“热拿铁，”他晃晃自己的那一杯，“我们俩一样！”
“谢谢。”王嘉尔不多废话猛灌一口，热拿铁顺着喉咙滑下，体感温度上升好几度。
“怎么想到约我一起跨年？”崔荣宰靠着栏杆碰一下王嘉尔的肩膀，“你怎么就刚好知道我在发愁没人陪我一起跨年一起玩？”
“是吗？那真是太巧了。我原来还担心今晚会落单……”王嘉尔抬头默数着廊桥上点的灯，“距离12点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你真的不是特地离开朋友们来陪我的吗？”
“我保证，”崔荣宰举起一只手，“我是刚刚从我的小房子里赶过来的！”
“好啦。”王嘉尔按下崔荣宰的手，“不是就好。附近的广场好像有跨年倒数，我们一起走过去吧？”
“好啊。”崔荣宰捧着拿铁走在王嘉尔身边。
“荣宰。”
“嗯？”
“凡事都有尽头，而我……不想再逃避一些问题了……”
“嗯！这很好！”
“你给我的建议我一直记在心里……”两人陆续把喝完的空杯投入街边的垃圾桶，王嘉尔躲避着崔荣宰的视线走在前面，“因为我们是朋友，你不适合也不可以成为我的咨询师。”
“是啊……那你是怎么想的？需要我帮你找别的咨询师吗？”
“不，我知道我自己的问题在哪里。”王嘉尔抬头看到月亮在云层里时隐时现，“我就像这个月亮，装作没事的样子，却在时刻逃避。”
崔荣宰加快几步保持和王嘉尔平行走着。
“荣宰你是知道的，我清楚所有的流程和方法，是我的内心在抵抗，在叫嚣着快躲起来……而现在，我想要改变。”
“嘉尔，这是好事。我为你高兴，你是值得拥有爱的人。”崔荣宰垂下的手探了探，试图握住王嘉尔的手而又放弃。
“所以我想拜托你一直陪着我，不是以心理咨询师的身份而是一个单纯的朋友，支持我、按照我的节奏来，不需要任何特地的设计或安排，陪我一起慢慢解析我的问题，让我凭借自己的意志，一点点、一步步，直到我克服了所有的障碍，可以、也敢于爱一个人为止。”
他们两人已经走入了人群，广场的正中央的简易舞台正在跳动着倒数计时的数字，射灯在人群里投下彩色光点，王嘉尔眼睛发亮地看着崔荣宰，人群开始齐声倒数。
“十——”
“我知道……”
“九——”
“我很固执……”
“八——”
“我也知道……”
“七——”
“这会让你为难……”
“六——”
“如果你想拒绝……”
“五——”
“我可以理解……”
“四——”
“谢谢你……”
“三——”
“还有……”
“二——”
“一——”
“新年快乐！”
人群的欢呼声盖过了王嘉尔最后说的“新年快乐”，崔荣宰在最后一秒抱住王嘉尔，他贴着王嘉尔的耳朵说：“新年快乐。以及，我很乐意。”
有的人选择不再回头，并不因为想要逃避，而是拒绝软弱。
有的人选择剖析软弱，并不代表伤口愈合，而是决心反抗。
远处有一个人在深沉的夜色里面朝崔荣宰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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