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香花火（四）
16
王嘉尔开车带着林在范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熄火停车，又走了快五分钟才到餐馆，隐匿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的私房菜馆。来之前已经打好电话预约了包厢，随着服务员引路，他们进了一个狭小的包间。
“除了奶酸菜鱼之外，还想吃什么吗？”王嘉尔把菜单递给林在范。
菜单被推回来，“你看着点吧，我没有忌口的。”
王嘉尔报了几个家常菜，服务员就到后厨下单去了。
“委屈你一下了。”王嘉尔指了指狭小的包间，“老板人就是这么龟毛，包间都这么小，既不高兴装修，也不愿意搬到更宽敞的地方。”
“你跟老板很熟吗？”
“老板以前也是我们圈子里的，后来出了点事故就改行做餐饮了。”
因为奶酸菜鱼是电话里就预定好的，上菜非常快。
“你喜欢吃鱼？”以前也不是没吃过酸菜鱼，这样的做法倒是充满新意。
“今天临时想起来，这边离得近。”王嘉尔吃到自己喜欢的菜就会高兴得露出嘴边的两个小括弧。
“不会是因为我做饭太难吃了吧？”
“没有的事，比我强多了，我只会做泡面。”王嘉尔努力想了一下，“顺便再卧个蛋。”
林在范忍不住笑起来：“厉害啊，会做泡面很了不起的。”
“你就嘲笑我吧，反正饿不死就对了。”
王嘉尔盯着林在范吃鱼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你吃鱼跟猫一样，完全不会卡鱼刺。”
“跟nora呆一起有点像吧。”
“nora？”
“我的猫，现在寄养在宠物旅馆。”
“为什么不带到工作室？”
“可以吗？”
“我喜欢小动物的。”王嘉尔眼睛里亮晶晶的，“它一定很想你吧？不知道它会不会喜欢我。”
“一定会喜欢你的。”
因为我喜欢你呀。
17
新的一周开始，王嘉尔按照往常的习惯，简单收拾了一下，把工作室门锁好，开车去了许氏艺术馆。
早晨8点，展览馆的工作人员都还没上班，王嘉尔刷指纹进馆，用密码打开2号展厅。开启总电源，灯渐次亮起，投影、音响、LED屏幕一一打开。他绕到中控室打开电脑，点开一首歌单曲循环，整个空荡的2号展厅响起寂寞的歌声。
轻轻掸去被放大的照片沾染到的灰尘，照片上的少年对着王嘉尔温柔微笑。
整整十年。
黑白相片点缀着零星彩色相片，跨越了十年。王嘉尔和金有谦相识的十年。
18
裱在相框里的一张老照片，上面的金有谦还穿着中学时候的制服，背景是街舞社成立大会的横幅，照片上一群少年，稚气而阳光，王嘉尔和金有谦紧挨着，他的手勾着金有谦的脖子，像亲密的兄弟那样。他们的脸挨在一起，金有谦笑得腼腆极了。
标题为“第一次喝酒”的彩色照片是在海边大排档拍的。王嘉尔还记得那时候还有海边大排档，街舞社的一群人吹着海风喝着啤酒跳跳唱唱，年纪最小的金有谦被哥哥们怂恿着喝酒，脸红扑扑的，对着王嘉尔的镜头露了个清纯无辜的眼神。拍完照片大家都说以后不带有谦喝酒了，罪恶感太严重了。
标题为“第一次battle”的照片，是在一个地下室里拍的。两队人围坐成一圈，聚集在狭小的、到处都是涂鸦、空气不流通的地下室，鼓点声透过音响让成员们心怦怦直跳。转可乐瓶决定对决顺序，金有谦率先跳舞，踏着鼓点节奏，他时快时慢踩着House的步伐，灵活的舞步引来阵阵喝彩。至于结果如何王嘉尔记不清了。
标题为“长高”的照片王嘉尔记得很清楚。那是他退社之后，自己租了一个小仓库房当摄影工作室，金有谦喜欢周末的时候跟他宅在一起。王嘉尔捣鼓暗房、冲洗照片，他坐在沙发上看视频学习新舞步。暗房门框边被贴上了身高卡尺，金有谦已经长得比王嘉尔高了，他开心地用手比划出两人身高差，这一幕被王嘉尔的快门记下。
标题为“早日康复”的照片上门是金有谦一条腿打了石膏架坐在沙发上，长手长脚地霸占了整个双人沙发。期末复习的笔记摊开反放在身上，一手支着沙发靠背，两眼紧闭，睡得香甜。王嘉尔到现在都清楚记得那个午后太阳的香气。
再往后，是金有谦脱离地下dancer组织，加入公司当了练习生；全国大赛获奖的时刻；收到通知准备出道时的庆祝......
金有谦成名之后，王嘉尔的“菲林”工作室也渐渐有了起色，他总是在没有通告的时候赖在王嘉尔的工作室里，王嘉尔索性就把他当作模特，拍了很多跟舞台前形象不一样的照片：故意对他无端发脾气，不理睬他的问话和讨好，反而拿着照相机拍个不停，他撅着嘴小声抱怨：“哥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他就懒洋洋地把头放在王嘉尔的膝盖上，时不时抬头自下而上看着王嘉尔；他生气的时候，故意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斜睨的眼睛、轻轻扬起的下巴和抿成一条线的唇......
太多画面，太多影像，曾经那么用力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全都变成照片和视频，静静停驻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展厅。
王嘉尔一步一步走完整个展厅，轻轻带上了门。
你就好像是我的一个梦，一连梦了十年。记忆会模糊，文字会苍白，只有这些影像不曾褪色。它们像是固执的反抗，努力证明你存在过的痕迹。
而我，却不确定还有没有勇气再看一遍。
19
林在范有雷打不动的作息，早起晨跑，然后再回来做早饭。但当今天他跑完步回来的时候发现门被锁上了，按门铃也没有人应答。他和王嘉尔的作息、行程基本交织，一直以来都不需要他来开门。王嘉尔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虽然林在范住了这么久，他也没想过要把林在范的指纹记录到电子门锁里。
这下是绝对进不了工作室了。
林在范翻出手机，找了半天通讯录，才意识到没有王嘉尔的电话。他只能默默坐在工作室门口等王嘉尔回来。他忍不住嘲笑自己：林在范，你真是个笨蛋。
王嘉尔去过展览馆后又去了远郊，回来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林在范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
“你怎么坐在门口？”王嘉尔绕过他去开指纹锁。
“门锁上了，我进不去。”他晃了晃早已没电的手机，“我也没有你的电话。”
王嘉尔闭眼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啊，我忘记了。对不起啊。午饭怎么解决的？晚饭吃了没？你出去跑步身上应该没带钱吧？”
林在范跟着他进门：“午饭叫了外卖，用网银付的。晚饭还没吃。”他上前，整个人挂在王嘉尔身上轻声说，“给我煮泡面吧，再卧个蛋。”
王嘉尔自知理亏，老老实实煮了王氏泡面端给林在范。林在范安静地吃面，不作声。
“别生气了。”
“......”林在范看也没看王嘉尔，继续吃着泡面。
“现在！马上录指纹！”王嘉尔拿来指纹记录仪，抓过林在范的右手扫指纹，然后通过终端设置门锁。“接下来是把电话存好。”充上电的手机终于恢复开机，点开屏幕，需要密码，他想也不想继续抓着林在范的手，用指纹解锁。输入自己的号码保存好，然后再拨通，不一会儿自己的手机震动起来，随即挂断。
“一切都搞定了。”王嘉尔把头凑过去靠在林在范的肩膀上，“别生气了。”
林在范叹气：“你是房东你说了算，我不生气。”他揉揉王嘉尔的头发，“我去洗澡了。”
20
这天夜里一切看似平静，王嘉尔、林在范两个人睡得很平稳。
而网上已经掀起了一阵巨大的风暴。
“菲林”像一个避风港，又像一座城堡。只要没有视线的聚集，那就是安全的。一旦被聚焦，那就是势如累卵，摇摇欲坠。
有一些秘密终究藏不住，有一些伤口，强行剥开依旧会痛。与其自欺欺人舔舐伤口，不如剥开它、暴露它，好让阳光杀死细菌，等待愈合。
心伤总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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